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：“本尊與你緣分已盡，你走罷，你所做一切若都是為了混沌骨，我便將它留給你，其餘之事，今日盡斷。”

本就溫和清潤的聲音那麽淡漠無情，裏面隱藏著的哀傷那麽刺耳。寧歸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刺痛，可再怎麽掙紮也無濟於事，因為掌控這具身體的人，不是他。

眼前的視線緩緩轉移，他的身體轉過身去，毫無留戀地離去，再未回頭看過那女子一眼。然而還未走出多遠，一口血噴了出來，他仰起頭，眼角劃過一滴淚，原本還疼得錐心刺骨的心卻在這一刻漸漸沈寂下去，再也沒了任何感覺。

說是多情被傷也好，無情於人也罷，一場情意走到盡頭，再怎麽轟轟烈烈也會沈寂得無影無蹤。或許這就是他，也或許是“他”。

寧歸突然覺得胸悶，眼前再次模糊起來，再睜開眼時，眼前的景象竟是自己的竹屋。

他眨了眨眼，發現腦海裏多了許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，仔細去想卻又什麽也沒有。他揉了揉額頭，扶著床欄坐起來，歇了口氣才發現自家小徒兒竟然不在屋內。

張了張嘴，發現喉嚨幹澀得緊，許是發燒太久，竟有些口幹舌燥。寧歸撐起無力發軟的身體，從床上下來，倒了杯水喝了一口，這才發現水是冷的，喝到胃裏帶起一陣冰涼，忍不住打了個冷顫。

“骨兒？骨兒？”寧歸覺得喉嚨舒服了些，這才開口喚了兩聲，聲音不大，傳到了門外百裏伏骨的耳朵裏，卻猶如天籟之音。

百裏伏骨動了動僵硬的手腳，終是忍不住推開門沖了進去，看到坐在桌邊的寧歸，眼裏蘊含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。

寧歸見她突然哭了，還未來得及詢問原因，只見百裏伏骨猛地撲進他的懷裏，失聲痛哭。回抱著她冰冷的身體，寧歸的心沈了沈，喉嚨裏似是哽著什麽，難受得緊，“骨兒，你一夜都在門外守著？”

“骨兒擔心……害怕師父好不了，就……就守著了。”百裏伏骨哭得喘不上氣，雙手卻牢牢抓緊寧歸的衣襟。

這一夜對她來說簡直就是煎熬，所有的憂心、害怕和自責漸漸凝聚成一柄長劍，時刻懸在她的心頭，隱隱作痛。

寧歸的腦海中突然閃現許多零零碎碎的畫面，是他，是他把她推開，色厲內荏地沖她咆哮，還打翻了她手裏的藥。這一刻無盡的悔恨將他淹沒，他怎麽能……怎麽能這樣對待她？對待他用心呵護的孩子？

“抱歉，骨兒。對不起，是為師不好，為師不該對你大喊大叫，也不該把你趕出去。原諒我好嗎？別哭了，乖，別哭了。”寧歸替百裏伏骨擦了擦眼淚，眼裏滿是心疼和愧疚，聲音都帶著無法察覺的顫抖。

哭了許久，百裏伏骨才在寧歸的安慰下停止了哭泣，可眼裏的心有餘悸刺痛了寧歸的雙眼。是在害怕他，還是在害怕他生病？

百裏伏骨收了哭泣，抽噎道：“師父昨日夜裏發燒好嚴重，骨兒好害怕，就像上次那樣，骨兒害怕你又會睡很多天，叫也叫不醒。”

原來如此。寧歸松了口氣，軟了聲音，“放心，沒事了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“嗯，骨兒知道的。師父，骨兒去煎藥，你再休息會兒。”百裏伏骨站起身，又想往外走。

寧歸連忙攔住她，無奈道：“你昨日一夜沒睡，眼底下都黑得分明，你先去睡一會，為師好得差不多了，可以自己去煎藥了。”

“那……骨兒便去休息了。”百裏伏骨有些遲疑，可一放松下來，眼皮子就要往下合上，腦袋也有些昏沈。最後只好點點頭，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。

寧歸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，這才起身走到書架邊，把書架上的酒葫蘆拿下來，猛地灌了一大口。冰冷的酒水一入肚，直冷得他打了個激靈，卻也清醒許多。

他出了屋子，走進廚房。竈臺上的藥罐子還未拿開，寧歸眼裏泛起點點柔意，自己動手煎藥，若是自己身體一直拖下去，骨兒該由誰照顧？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體，卻不能不在乎百裏伏骨。

煎藥喝下之後，寧歸走進百裏伏骨的房裏。床上的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，寧歸走過去，將蒙在百裏伏骨頭上的被子掀開，露出她的臉來。

瞧著眼前乖巧的睡顏，寧歸只覺得心口暖暖的，忍不住輕笑一聲，便拉過百裏伏骨的手，替她把了把脈。昨夜在外凍了一宿，也不知道她的身體有沒有出現什麽問題，慶幸的是，只要她的心疾不發作，其他時候身體還是很強健的。

寧歸的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，將百裏伏骨的手放進被子裏，替她掖了掖被角，便起身出去了。

屋外又是一地霜白，沒有積雪的地面結了冰，反射著日光，白晃晃的映進人眼，竟有些刺眼。寧歸舒展了下身體，走到院子裏靜靜地站了許久，之後實在受不了山風的冷，便回了屋。

寧歸這一病就病了數月，等到病好時已經是來年二月開春，冰雪消融，竹屋不遠處的山泉水量見長，竟漫過了泉邊的鵝卵石灘。竹屋前的那棵桃樹幼株上發了嫩芽，新綠的顏色充滿了生機。

春寒料峭的時節雖已回暖，但寧歸身上還是穿著厚厚的棉袍。本以為半月能好的病竟然生生拖了數月，寧歸開始懷疑是不是上天針對他，雖說在染病之前他使了占蔔之術，可那占蔔之術被打斷，根本沒有推算出什麽，也沒有惹惱天道，怎麽自己的身體還是這般不中用？

病了數月的寧歸已是形銷骨立，臉頰兩邊都凹陷了下去，面色慘白，全身上下瘦得只有一具骨架，身體的重量輕飄飄的。好幾次屋外起風了，他都被百裏伏骨趕回了屋，原因無它，百裏伏骨害怕他被風吹走，這倒是個讓他哭笑不得的原因，卻也沒有反對。

初時看到寧歸一點點消瘦下去，百裏伏骨心急又害怕，卻又無能為力。於是對寧歸的照顧越來越細心，就連穿衣梳洗都是她在幫寧歸打理，儼然成了一個小大人的模樣。看著這樣懂事的百裏伏骨，寧歸倒是心疼極了，卻也因著她那執拗的性格而無法阻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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